記得小時候家鄉(xiāng)的秋雨，也像今年西安的秋雨，淅淅瀝瀝地下，白天下黑夜下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沒完沒了。所不同的是家鄉(xiāng)那時的秋雨，下得讓人遭罪又提心吊膽，有些事80多年后的今天想起來，依然心里憷憷的，就說秋雨中的蚊子和屋漏墻塌吧。

    我的老家在魯西北鄉(xiāng)下，村子不大，村前有兩個池塘，西大東小，相距300多米，中間由一條3米多寬的壕溝連接著，占地超過村子，水很深，常年不干，是夏秋蚊子的滋生處。年年入秋以后，蒙蒙的秋雨中，蚊子們就瘋了起來，嗡嗡地鳴叫著在空中亂舞，多得撞人碰臉。入夜后，它們就偷偷溜進(jìn)屋里叮咬，使人皮瘙肉癢，抓不是撓不是，躺不是坐不是，難忍難耐，尤那小孩子們更遭大罪，被咬得渾身都是黃豆大的紅疙瘩，有的撓破了感染如瘡，久久不愈。那時候的村里人，根本沒有辦法應(yīng)對，充其量晴天時拔些蒿子曬干，辮成一米多長的蒿辮，這會兒拿來屋里點燃，熏跑它們，可是，孩子們細(xì)嫩的氣管也受不了蒿煙熏嗆，沒辦法，有孩子的人家只有受著。記得秋雨連綿中，每到夜晚母親就坐在我的身邊，用大蒲扇整夜整夜給我驅(qū)趕，困了打個盹，很少睡個囫圇覺。更可惡的是這些小東西傳染疾病，讓人打擺子，時冷時熱，四肢無力，十天半月干不成農(nóng)活，誤秋。農(nóng)民們是最怕誤秋的，到嘴的糧食收不回來，一家老小怎么活？著急呀！所以，人們一提到蚊子，就憤憤然，簡直恨得咬牙切齒，又無法應(yīng)對，只有受！

    鄉(xiāng)間有句俗話，說“屋漏就怕連陰雨。”其實，從根本說屋漏最怕的不是連陰雨，是自身糟糕的質(zhì)量，用磚瓦蓋成的房屋，什么雨也不會漏。可那時我家鄉(xiāng)的人們貧窮困苦，蓋不起磚瓦房，村里100多戶人家，磚瓦房只有兩座，是東西兩個財主家的，其余全是一色的土房。顧名思義，土房就是用泥土壘起來的房。蓋房時，先夯實基礎(chǔ)，然后在上面砌起5層或7層磚，再把松散的土和成硬塊塊泥，一層一層壘起墻，等干后立柱上梁架檁，鋪展葦席麥草，最后攤上一層厚厚的麥秸泥即成。人們住得就是這樣的房屋，哪還談得上質(zhì)量，夏天好說，雨下得急，水流快，時間短，不等雨水滲透就干了，可是一到秋雨連綿可就麻煩了，各家各戶沒有不漏的，你看吧，家家炕上地下擺滿盆盆罐罐，接盛滴滴答答的漏水，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。人們有言，“外面大下，屋里小下，外面不下，屋里還下。”這是對家鄉(xiāng)秋雨連綿中屋漏的真實寫照。有條件的買兩張葦席支架在炕的上空，把分散的漏水匯集到炕外流下來，好歹弄個睡覺的地方。更讓人擔(dān)心的是泥土的墻體長時間受漏雨浸潤，變得松軟無力，難以支撐墻體重量，就會一段一段撲嚓撲嚓往下垮塌，特別是夜間，一家房屋垮塌，四鄰受嚇，那撲嚓聲常常把我從夢中驚醒，鉆到母親懷里不敢入睡。再看那房屋，不但漏雨，還露天，大風(fēng)裹著細(xì)雨直灌進(jìn)來，一家人就像落湯雞一樣卷縮在角落里，喊天雨不停，叫地不應(yīng)聲，無助地盼著天亮……

    這就是我的故鄉(xiāng)，我的那個貧困小村留給我童年秋雨中的記憶，而今，里邊的人事物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(jīng)遠(yuǎn)去，成為不被人們知曉的過去，留下來的那個小村，盡管給了我童年那么多心靈的傷痛，我還是很想它，想得魂牽夢繞。少小離家，自打父母過世，我們已經(jīng)40多年沒有謀面了。去年國慶節(jié)，我不顧年邁，逼著兒子開車?yán)遗芰饲в喙锘厝ヒ娏艘幻?，哦唷，那個闊別的小村，容貌大變，已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，那些低矮的土房不見了，換成一排排高大的磚瓦房，連院墻都是一磚到頂，比當(dāng)年那兩個土財主氣派多了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超越了他們，想來，人們再不會擔(dān)心秋雨連綿中房塌屋漏；村前那兩個池塘也變了，不知什么原因，小塘平了，大塘小了，水也淺了，近乎干涸，使這個小村失去兩顆燦然炫目的明珠，挺心疼的，好處是不會再滋生那么多蚊子，可現(xiàn)在有些蚊子也不怕，有的是辦法整治它們，不會再像我童年那樣干受著。